Sunday, December 12, 2010

黃金寶在小林村八八水災的四十七位倖存者中,在媒體前曝光最多的。日本NHK來台灣製作特別節目,指定訪問黃金寶。

金寶是一個樸實的農夫,從小就有不幸的遭遇,小林村是他生命的全部。黃金寶很有自信的說:「我認識小林村的每一個人,還記得他們住的地方,可是他們都走了」走在一片土石覆蓋的小林村上,他淒愴的說著他的遭遇。他也帶著我重新走了一遍四十七位倖存者逃生的路徑,可惜這條值得紀念的「生路」,就後來修築的「小林便道」破壞了。相關的路線與照片,請參見我的相簿 - Survivors Route

○○九年八月二十六日,我第一次進入小林村,就是黃金寶帶我去的,他的家地勢較高,廚房還有一部分殘存在土石上。可是他家在八月八日的下午就淹水了,屋後的金蔗溝在受到之前颱風的侵襲,使得這小小的條野溪的水沖進他家。這是不幸,也是大幸,因為家裡淹水,黃金寶一家人,在八日就已經無家可歸,這也讓他們全家幸運的逃過絕命一劫。或許這一切都是命。

黃金寶小學畢業後就失學,後來都是靠自學。他說,在曾祖父、祖父那兩代,黃家在台南南化還是望族,因為參與抗日活動,家族受到嚴重的迫害,父親一代就離鄉背井,成為一介貧戶。早年黃金寶很會抓鱸鰻,楠梓仙溪提供了他一家的生計,後來生態改變,鱸鰻幾乎絕跡,他才專注於農耕。滅村之後,鱸鰻更不可能再來了,黃金寶必須重新再找生計。

在訪問小林村倖存者時,我借住在黃金寶家,每天三餐都和他家人一起吃,對我而言,也是一個非常奇特的經驗,我從來沒有那麼近距離地和一個原來完全陌生的家庭一起生活了幾個星期,非常感謝他那位樸實的太太和兒子們給我的協助。

以下是黃金寶口述他的故事。


黃金寶

一、

我是民國四十二年次(公元一九五三年)的,在台南縣南化鄉出生,主要工作是務農。小時候大概我五六歲的時候,我爸爸生了一場大病。那時候媽媽就一直忙著爸爸的病,我們的書好像就讀得不好。國中都沒辦法念,只念到國小而已,還差點沒讀畢業。雖然是有拿到畢業證書啦,可是只是混一個名字。沒辦法啊。

民國五十四年(1965)、我十二歲那年的農曆十月份,我們就搬到小林來。爸爸把我們帶來小林那時候,可以說是一無所有。因為我爸爸生了很久的病,家產什麼都快賣光了。爸爸想說,不然換個環境看怎樣。

沒想到,剛把我們放到小林這邊,隔年農曆五、六月破布子熟的那段時間我記得最清楚的也就是這樣——我爸爸要我我哥哥跟他回故鄉,結果爸爸就在故鄉去世了,從此以後我們兄弟姊妹就跟著媽媽在小林維生。

為什麼選擇搬來小林,我也不曉得。住在小林這裡的親戚,也是比較遠房的。就是沒事往山裡面跑、跑錯地方啊,才會遇上這種事情。

搬來小林的時候我才國小四年級,後來在小林國小念了兩年多,小學畢業了就開始作農。那時候有種木薯,後來也有種麻竹。麻竹種了一段時間,在差不多十年前,開始換種蔬菜、山藥這一類,一直維持到現在。後來就沒有上學,但是我很喜歡讀書,自己看書、做研究,所以我會按照農委會的植保手冊來種菜、施藥。

我有一個姊姊、一個哥哥、再來就是我,加上四個弟弟、兩個妹妹,一共九個兄弟姊妹,那時候都是這樣。搬來小林的時候,也是全家都過來。長大了他們也都經常回家,就是老三那個弟弟比較少回來。還有另外兩個送給人家做養子。有一個弟弟在那瑪夏鄉,他是給人家領養的,改姓林,名字叫林水晶,他已經去世了。母親後來也生了差不多十年的病,在兩三年前去世了。

大部分的兄弟姊妹都出去外面工作,就是我留在這裡。除了我,就是我哥哥、跟最小的弟弟戶籍還在小林。哥哥跟大嫂他們住在梓官,弟弟跟我哥哥住在那裡,有休息就回來。哥哥比較常回來,一休息就往家裡走。

我在二十八歲年尾的時候結婚,一共生了男兩女。最大的現在也二十九歲了,最小的就是佳闐這一個,他剛當兵退伍回來。佳雯年紀比佳闐大,但是他現在還在當兵。佳雯之前在台南縣新市念遠東科技大學,他就是大學剛畢業回來不到一個月,就碰到這個災難。

太太沒讀書、她不識字。她原籍是嘉義,也是搬來小林。我們沒有從小就認識,要結婚的時候人家介紹才認識。我們來、我們也沒有住在一起,她是住在那瑪夏雙連堀山上,以前戶籍是在小林,可是人是住在那瑪夏鄉雙連堀那個山上。

她住在小林的家人,這一次也有被波及到。我岳母跟三個孫子全部遇難,四位內弟也損失了。因為那些孫子在小林讀書嘛,我岳母就在這裡照顧三個孫子。除了一個內弟陳振榮聽說有颱風要來,七號那一天下午,他就跟他媳婦到山上去照顧我住在雙連堀山上的岳父,才逃過一劫。就沒想到說,會發生這種問題。每個人都沒想到啦、應該整個全台灣的人都不會想到說有這種災難。

我有向國有財產局承租土地,跟我哥哥、弟弟合起來一起租的地,應該有三公頃多。是兄弟一起承租,但是那些地都是我在做。地不是說一整塊三公頃,也有分開。我們那邊的地,這次全部被流失了、被沖蝕掉,田現在都變成石頭。土被沖蝕掉、後來流過來的就是石頭,變成沒有土。不知道怎麼從頭不曉得怎樣整理了。

田在小林社區的對面、河對面,還要過橋過去小林社區的第十八鄰旁邊有一座橋(南峰橋)可以過。順著馬路走、直接看過去,家裡跟田地好像是沒隔多遠,但是走馬路差不多要走四公里。

之前就是種竹子、山藥…,蔬菜這一類。我就自己種、自己在甲仙那裡小賣。太太沒有幫忙賣,就我自己。我自己這幾年來就沒在養雞、鴨,不養那個了,因為麻煩。我搬到小林社區第九鄰來,好像有養了幾次,可是感覺養了衛生不大好,所以後來就沒再養了。

二、

八月七號也是有下雨,那天雨不大,八號雨下得比較大。早上小林社區裡頭,就是那個小竹溪--我們那裡有一個大竹溪、小竹溪--小竹溪有一個涵洞被堵塞住了,水就順著馬路、台21號公路流、流到小林社區來。那一天小林社區,就被那水淹到,不過那個水勢不大、不嚴重。

我那裡的地勢算比較高,小竹溪沒有淹到我家。淹到我家的那個溪叫做根蔗溝,是九號橋小溪,它從後面的山上沖下來。就是說前年就有崩山,那個土石流沒清完,只有稍微把根蔗溝疏通一下而已,後來也沒有再來清。我住的後面就有一大堆土石流流來的泥土,怪手從根蔗溝把淤積的土搬上來,挖上來之後也沒有運走。雨一大、水一流、土石又流下來,小石頭、土流下來就容易堵住、水又會滿到我那邊過去。

八號下午,雨就下得很大,差不多五點多的時候,水就快要滿過來,那時候鄉公所有派怪手來我這邊挖有去堵。後來村長過來催怪手上去,趕快要挖小竹溪那些淤積、把它挖開,我家那裡就沒有再挖來堵住。結果當天下午,根蔗溝的水就滿過來,我家就被淹到了土就從小山坡下來滿到我家。那時候我就叫我太太跟兒子他們,好啦,不要住在裡頭了、趕快走了。

八月八號那個晚上,一個叫做陳俊男的,就是後來被流走的那個怪手的司機,那天半夜他還有做。因為我們跟姚茂雄去查看的時候,有看到九號橋那個溝的旁邊、有滿水的地方他有挖。

姚茂雄、林建忠、紅柿仔的家都連在一起,我住在隔壁的巷子,我們家是平房,姚茂雄家有兩層樓,紅柿那裡有三層。我們家三個兒子、我太太、我,就是我們五個人在家。家裡淹水了,我們就搬到姚茂雄那邊,姚茂雄的太太林麗玉還有煮麵給我們吃。吃完了就在那裡坐坐了一會兒、坐到不知道是七八點或幾點,應該是沒很晚,就到林建忠家泡茶。泡了一會兒,好像第一波的水了過來又退走了。大家還嘆氣明天又要整理家,會整理半死,還在那裡笑怎麼辦。那時候我們都沒有戴手錶,好像是八點多。因為我沒看時間,我不確定幾點第一波的水過來。

在林建忠家泡茶泡一泡,水滿過來,我們就停了、就沒泡了。再坐一會,水越漲越高。有的說,不然到樓上。我太太就到林建忠家樓上,想說不然就在那裡睡好了,反正水不會滿那麼高,就在那裡睡,那時候應該是半夜了。

我跟姚茂雄沒睡,我們就在那裡走來走去、在那裡巡,林建忠他們有去睡。到了半夜過了,水越漲越高,我想說這樣也不對啊,就趕快叫我太太。那時候還有姚茂雄太太、劉秋田劉家明,跟那個潘文龍,都是跑到林建忠家。我叫了之後,他們這幾個就到姚元能的太子宮那裡休息。在姚元能那裡也有泡茶,泡了一會兒,大家說,好了,不要泡了。」雨越下越大,就休息了、各自也都很累了。那時候應該是兩點多,幾點也不曉得了,都是預估的時間,因為沒有戴手錶。

休息到差不多四點或幾點的時候,天色好像亮亮的。我看到電信局的機房那邊,好像有流木材、很大喔,就卡在電信局機房的後面那裡。我們這裡有一個習慣,我先看到哪個東西,把它壓在木頭上面,那個東西就是我的。我想說,過去看、去壓那個木頭。

到了羅能通的家前面,那水很高。九號橋的水都滿到那裡下來、到我們第九鄰這邊。在那裡看一下,我又想說不行喔,等一下被流走。又掉頭回來,就沒有過去、就在那裡等。那時候差不多六點左右,天已經夠亮都能看到人、大部分都能夠看到了。

那天我穿了一條半長褲,像七分褲這樣的褲子我也不是經常在穿。還有一條一條格子的那件衣服,我就穿那件內衣比較厚一點、比較合身一點,腳上穿的是雨鞋。

狗在家平常晚上都綁著,但是我看那個水勢不對,那一天我就叫太太去跟孩子他們說,「那個狗狗不要綁喔,綁了等一下漲水會被淹死掉」。我就全部把狗放走、全部放掉、不要綁了,這樣它才有逃命的機會。到現在還有八隻還活著,那時候總共十幾隻狗,災難後大的死掉一隻,那個五隻剛生的全部死掉,也忘記幾隻了。

九號那天早上,差不多六點的時候,我就又下去紅柿仔那邊查看。我發現唉呀不對啊危險了,八號橋那邊的水,怎麼往上流上來了,那時候我就開始緊張。我就很緊張,這樣不對、很危險。我就趕快叫紅柿他們,「趕快走了、趕快走了,不要在樓上了」,叫他們下來。那時候李錦也還是在樓上,我們就一直喊,叫他趕快下來、不要在樓上了、趕快出來呀,趕快上來、不要在那裡住了。

那時候紅柿仔就問我說,雨那麼大,我家裡的孩子那麼小,出來被淋濕了怎麼辦?我告訴他說,一定要出來、不然太危險了。因為我發現那個水不對勁。我就一直叫他說一定要出來。那個是泥漿。看那下面的水、已經流到上面了已經往上流了。我看這樣已經很危險、不對勁了,我就趕快叫他們說,趕快下來不要在那裡頭了。我告訴他說,不管怎麼樣一定要下來了。

紅柿仔他們家前面的門本來是關著,所以他們從後門出來、廚房那邊的門出來。我就叫他們,他也回應了,他也已經在窗戶那裡看了。那邊有一個水泥馬路,我就站在這樣叫他們、叫紅柿他們,那時候他們在二樓。

我在叫紅柿他們下來,我就剛好面向村莊。那個山崩下來,我只有看到一個影子,我也不曉得說是崩山啊。一下子、怎麼那麼快。人家喊說「崩山了!」就全部整個村莊就沒有了被推掉了。那個幾秒鐘、應該沒辦法估計。因為我看到,真的太恐怖了,那個、整個、整個…,一下來一被推倒,那一霎那就…。像是我看到第十鄰那個樓房喔,土石一下就到了一霎那、就全部被推走了,就碎掉了、消失掉了。那個樓房有兩層樓高,只有一下子,「」一下就沒有了。

活動中心是到最後堰塞湖潰堤、被大水流走的。學校那時候看的最明顯的東西就是,他旁邊蓋了一個很高的、尖尖的房子,上面有咖啡色…,蓋那個什麼,那是像琉璃瓦型的那種、那個很高。那一間不知道做什麼用途,我不曉得。就是那一間的屋頂跑到差不多陳俊男他們家的位置,就卡在那裡。我有看到,看得很清楚。十八鄰那個地方,就變成像這樣一個斜坡、大斜坡這樣下來。一垮下來就整個埋掉,土石在十八鄰到十九鄰那邊,堵得最高。

我沒感覺地震,因為我一直有在走動,我沒感覺。人家說好像有震一下,可是我沒感覺,我有在走動。我也沒有聽到崩山的聲音。後來人家喊說「崩山」,那時候我就站在那裡看嘛、站在紅柿家的窗戶底下的路那裡,往山的方向看山看到整個村莊上去,那時候我都傻掉了在那裡。我們村莊就在獻肚山的平台下面,平台下面還有一個斜坡。我就看到那個斜坡的部份,斜坡上面的我看不到,因為我站在那角度沒辦法看到上面。

那時候村莊的路上有人嗎?

人都在村莊裡頭,沒有人的話,怎麼會死人?我不曉得有沒有人在外面、在路上,那時候只有五點多,我知道翁瑞琪有出來。他出來的時候,他告訴我們說,只有看到一戶人家,有在自家走廊那裡。翁瑞琪他家在十四鄰,也是算在村莊的中間。

他是差不多五點多的時候出來,要下來我們第九鄰。他有一個工寮在做那個破布子、竹筍,他是要下來查看他的工寮有沒有損壞。他的工寮就在羅能通的隔壁,他下來查看的時候他就站在羅能通他們家那裡。從他下來到發生事情,也只一下子而已,差一點點他自己可能也沒有了,他全家都沒有了就剩下他,還有一個弟弟。他那個弟弟是住在玉井,住在小林的就都沒有了。

八月八號晚上還有住在十鄰以上的還活的,就是翁瑞琪而已,他就住在十四鄰。像陳永富他那一晚,他淹到水就跑到他舅舅家(十幾鄰)。陳永富他媽媽跟他兩個兒子,也是住在他舅舅那裡。陳文忠也是跑到他舅舅他家那裡住,陳文忠他的爸爸媽媽也就住在他舅舅那邊。他們都被埋了。陳永富跟陳文忠他們兩個也是很早就下來,下來要看他們的房子,才逃過一劫的。

那時候我們發現崩山了,我就開始喊說,趕快逃趕快逃。那時候我就喊。因為大家都在那裡看,站在姚元能太子宮那裡看,大家都不曉得逃。我就開始喊說,趕快逃命、趕快逃趕快逃,大家才開始行動、一直逃了。我看到羅能通他們那家沒有出來、翁瑞琪也站在那裡。我就很急迫的就手一直揮,說趕快逃趕快逃、趕快過來、不然來不及了,後來他們才全部逃出來的。結果羅能通不知道怎麼逃,就沒逃出來、我沒看到他。

聽說羅能通是回家拿東西?

我沒有看到,我不能這樣講,因為我沒看到的、我不能講。因為我沒有看到。因為我沒有看到,我不能講說他是怎樣。因為就不能亂講啊。

大家都逃了,我就問說有沒有全部出來了?有人答了說,有,全部出來。我就說,前面的一定會跑錯路,因為前面的人不曉得路要怎麼逃嘛。我就問說,全部都出來了,就換我走在最前面。我走很快、走到前面上去,開始帶路。逃到山的上面有一個平台,我就開始點人數,那時候點是四十三個人。結果就是說有抱的、有背的,就沒有點到。可能連我自己也沒點進去,也忘記、也不曉得啦。那時候就點了四十三個。(事實上當時有四十六個,後來陳永富在快中午才上來,總共有四十七位倖存者生還。)

逃到平台的時候還沒潰堤,不是沒有崩,是還沒潰提。我們走到山坡最的那時候,我也有看瞄了一下,那時候還沒潰提。我們到了山上那個平台那裡,清點人數、清點完了。我就開始打電話求救。

電話是佳雯帶的。打了119跟110都打不通那時候電話都不通。我就一直記得好像還有個電話可以打,是080還是0800,我也不曉得。我就叫佳雯打那個電話,打也沒有。我在那邊怎麼辦怎麼辦怎麼沒有,是不是哪一個號碼、怎麼打不通?佳闐才說,112緊急電話。我就叫佳雯趕快趕快、趕快打。打了112就有通,通了我們就轉接到119、110。那時候很緊急,記憶都不是很清楚了,都沒辦法記東西,反正一直在做打電話那個動作就對了。

九號早上九點多的時候,我叫佳雯打給我在高雄椊官的大哥黃金樹,看能不能打通,結果有打了一通電話給我哥哥。那時候我哥哥聽到我們全村整個社區被埋掉,只剩下我們四十幾個人,我大哥就開始緊張了,就到梓官派出所那邊報案。結果報了案,好像說沒什麼動靜。我哥哥也是很害怕,聽說我們在山上,他就車子開,拼命的跑、要回來甲仙找我們。結果才跑到旗山就受阻了、沒辦法回來。我那時候有告訴他說,高雄指揮中心怎樣,都忘記了。他又掉頭回去,到鳳山消防指揮中心去。

還好那時候沒有把我哥哥害死,那真的把他害死了這一生我就良心不安。你看那個水那麼大。水那麼大,我哥哥一路奔馳,你看從梓官那裡,車子一路開開到旗山、又開回去。後來我哥哥講這些過程給我聽,我越聽越怕。

結果我大哥到鳳山報案,也不知道報得怎麼樣。就是之前他在梓官派出所報案,他也看了沒什麼動靜。他就想到說,東森電視台有一個緊急應變電話。他就打電話到東森那邊,請東森趕快幫我們跑字幕。他就在鳳山等著,想說怎麼等不到,他這樣等得很急,就跑到旗山回來了。

逃到山上,電話後來一直都是通的,就是跟消防單位保持通訊的。其他單位都打不通,那時候電話就是很難打、都打不通。我們又要保持電池的電源,不然被耗掉了我們就沒辦法聯絡,那時候真的很害怕手機的電池沒電。我們就一直求救,過了一會,都沒有動靜、沒有給我們回應。可能是信號問題還是怎樣,我們都沒有收到消防局給我們回應。好像到了差不多下午的時候有收到消防局的回應喔,但是因為我們那時候都很緊張、都沒辦法記東西了,我所做的動作沒辦法記了。

我們一直求救、求救到晚上快十二點的時候,我們想說,再繼續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是想個辦法讓小孩子保暖,不然都淋濕了。我們報案的時候,我們就有告訴消防局說,我們有中風的、有尿酸痛的、有小孩子、有還在抱的小孩子,都全部淋濕、都已經快失溫,情況很危急。這些情況報案的時候我們都有講,我想到的我都有報。

到了那個晚上半夜了,有的年輕人—工寮隔壁有一家人家用來渡假休閒的房子,裡頭有養雞他們有的有去抓人家的雞來殺。是到了半夜才去的,我們整天都沒有吃東西、也根本沒有東西嘛。到了很晚的時候,才把人家房子的門敲開、拿了瓦斯爐跟瓦斯出來。就在那裡生火、把火升著了,要是沒有火那一晚就慘了。升了火在那裡,有火比較暖和、就不會那麼冷,小孩子就全部把他抱好、包好。

等救援的時候你們彼此還有在講話嗎?

講話是有啦,可是講什麼也都忘記了,沒有在記那個東西。

都在想些什麼呢?

那時候我們只是想說趕快求救到。

因為一天求救下來都沒有動靜,到了晚上差不多快十二點,我就告訴大家說,好,我們現在不要再求救了、我們現在保持安靜。該休息的、能夠休息的人,趕快準備休息安靜一下、不要再動了。我們就在那裡休息、坐在那裡休息。

到了天亮、天一亮,我們就開始、又開始打電話、開始求救了。像那個羅能通的媳婦,她是中部以北的人,她就跟他們娘家那邊聯繫上,就用電話跟她娘家聯繫上。那時候的電話卡片是李英傑的,電話是嘉文的。就有跟羅能通媳婦的娘家那邊聯繫上,他說,有申請飛機要過去載我們,我們就一直等。

我們那時候已經沒辦法了,林建忠就想到說,他的電話卡片有輸入李兆祥(高雄縣議員李鴻鈞的哥哥)的電話。林建忠自己的電話也淋濕了,電池也沒電。結果不知道拿誰的電話機裝上去,居然就打通了。我們就打電話給李兆祥,應該是李兆祥再打電話給內政部長。

到了最後求救到的時候,已經是十號的下午了,天氣也比較放晴,就有直昇機來了。前兩部過來,就是沒發現到我們。他飛得比較低,轉了一圈,他們就發現到陳秋蓮。他對面不是有一個廁所嗎?那裡站了很多人,直昇機以為是我們。直昇機就有降低下來,那些人就說,對面也有人。那一部救生機就先去吊掛陳秋蓮他們祖孫,我們在更高的山上,直昇機就不曉得。

後來差不多天快黑了,才有軍中的直昇機又過來。我就一直安排那些生病的、小孩子、婦女就讓他們全部先走。我們留了十二個還可以撐的,就再過夜。我第一個自願說,我留著明天才走,就要幫忙那些還沒有出來的人。八月十號最後走的那一班直昇機,也不知道幾點,那時候天色也快黑了。不記得一共來了幾架直昇機,但是他們也載了蠻多人出來,四十七個人就載到剩下我們十二個。

有載出來的那兩隻狗是李錦榮的,我們都留到十一號那天下午才出來。我那隻最老的狗,十號晚上,它就一直找、找到我耶,它跑到山上找到我,結果那隻狗我也沒有把它帶下來。十一號那天,我們十二個人,分兩架出來,把我們載到旗山國中、再轉到內門順賢宮。我們那時候是兩架飛機一起,我是坐比較前面的那一架,李錦榮坐了第二架,他是坐我們全部倖存者最後出來的那一班。

那天有記者、什麼都有跟上來。後來不知道幾班飛機再上去,我就不曉得了。應該全部要超過兩架直昇機,因為還有那些飛行員、記者,他們也要出去。

到順賢宮的時候,他們黃董看我們下來,我們都沒有換洗衣服,身上的衣服整個都濕濕的,我們身上有「順賢宮」的衣服就是順賢宮那個黃董拿給我們穿的。後來我們就在順賢宮那裡洗澡,我洗澡洗好了就感覺身體不舒服,後來就到榮總那裡看病。看好了,就在我哥哥住的高雄梓官那裡住了一夜。之後是姚茂雄打電話給我,叫我趕快回來,所以我就又回來。姚茂雄叫我趕快回來,因為這裡有很多工作要處理。我們那裡出來的,很多事情都需要處理。我又回來、我又把我太太他們,都全部又帶回來順賢宮。

我們在內門鄉順賢宮那裡一共住了一禮拜,直到頭七才回來甲仙。頭七作完了,鄉公所又有汽車讓我們坐回去順賢宮。回去到了差不多晚上不知道幾點,有一個村長跟一個女的,好像是在國民黨服務站工作的,還是什麼我也不大曉得。他就說:「你們全部準備一下喔,要把你們帶回甲仙」。他還說,等一下像你們沒準備好、沒帶到的,他就不負責囉。那時候我們聽了,不對勁啊。我曉得他是村長,我就問他說:「你今天要來帶我們回甲仙你是要代表誰來載我們回去?」我們就問他嘛,後來就吵架。我想說,你憑甚麼來?雖然你是當村長、但是又不是我們的村長,為什麼要把我們帶回甲仙?沒道理啊。「回甲仙我們要怎麼辦啊?」他也答不出來,我們就吵架啊。我們就叫他說,「你明天叫鄉長過來帶我們」。不可能說我們已經逃難逃到不知道要被人家載到那裡,鄉長一直都沒有來關心我們,連來看我們鄉民都沒有嘛。

是路不通嗎?

怎麼不通?我們在這裡避難的人,都有親戚來找我們,路怎麼會不通?中央的也是有高雄市長、黃昭順、蔡英文,有的忘記了,他們都有來啦、很多人來,就是鄉長沒有來。鄉長在忙什麼我們不曉得啊,應該鄉長那時候也是很忙是沒錯啦。應該按照道理講,我們是稍微可以體諒他,因為他畢竟是我們鄉民的大家長,又發生了這麼大的災難,應該也是千頭萬緒啦。

後來是頭七的隔天,鄉長親自帶我們回來甲仙鄉的龍鳳寺。我們現在都不知道幾號,因為我們只有記說哪一個時段而已,這樣比較好記。後來就是在龍鳳寺住到十月二十五號,才搬到組合屋這裡。

在順賢宮那裡,按照道理講,我們那時候那是沒什麼工作,也不知道在忙什麼,就是感覺到很忙。很忙、也不知道是在忙什麼。沒有人領導我們把大家組織起來,也沒有人帶頭,在我的感覺上是沒有啦,也沒什麼外面的人來輔導。因為那時候也不知道是說在想什麼,有時候腦袋是一片空的。

自救會是在龍鳳寺成立的。沒有人領導我們說,可以成立那個倖存者協會。後來我們要準備成立倖存者協會、又被人家壓下來,到最後是不了了之。因為按照道理講,我們是可以成立一個倖存者協會嘛,應該這是比較合理。應該是自救會那邊把我們壓下來的,說不能再有一個會,我也不曉得是誰規定不能有另外一個會的。

那時候吵架或打架的情況應該是有啦。這個是…,我也不會講說他們是為什麼。對啦,是我們村莊的人因為這個問題,我們現在盡量不要再提那個事情,因為真的夠難過了因為也沒有發生什麼重大的問題啦。

三、

現在搬來這裡喔,也不知道要做什麼。無所事事,做什麼都不對勁。要做、準備做…,也不知道怎麼做。現在就是沒有人協助或是跟我們談過幫忙規劃這些事情。我們是一直想做,可是就是沒有地。錢是靠人家捐贈、救濟的,也不能全部把它花掉,還要留著生活。我們家是領了五個人的,大部分的捐款都沒有領到。像人家來救濟的,大部分的救濟都說有死人的才有。因為我們全家是逃出來、我們沒有遇難,很多我們都領不到、人家來救濟我們就領不到。

未來前途茫茫啊,怎麼打算?走一步算一步。我現在是在南光巷(五里埔附近)那裡,有一塊地人家願意借我種。可是像以前我那些機具什麼都有,做事大部分都沒什麼問題。可是現在那些機具、農具什麼全部被流、都沒有了、流走了,都沒有了。現在要做,要買也不是、不買也沒辦法做啊。像一部耕耘機,我那時候地比較好、都是泥土的地,我就沒買那麼大台的耕耘機,我就買了一部普通的。現在要買,也要十幾萬啊,像一部中耕機最起碼也要五萬。一個打藥、噴藥的器具也要一萬多。像我那時候買的那灌溉設備,將近花我一百萬啊。

--郭台銘不是說要讓你們作有機農場嗎?

我在想啦,有那麼簡單做嗎?

因為這裡(高雄縣杉林鄉小林村組合屋),我有發現,第一、水源不好。還有,這裡土質不好。你看上面那裡有種玉米,根本是長不高那是種有機的,那根本沒有收成。假如叫我們去種一次,我們就也不願意。如果說要付我們薪水,這個我不曉得。但是假如真的叫我們這樣種有機的話,像那種了一次,我們就「倒腳」,變成都不用再做了啦、連吃飯都不用了。這...我沒有做過這種事情,真的我不敢想像。

我也有領過別人的薪水,可是我領到人家的薪水,跟自己從頭做有機是不一樣的性質。因為我做的,就是幫忙人家,像是人家在種薑,我會去幫人家整理,像打打溝,種種薑。像做那種工作,我技術很好啦。假如像種蔬菜這一類,假如種露地的話。露地,聽得懂嗎?露地就是說,像我們這樣平常種,有施肥、有噴農藥、沒有蓋網子的叫露地,露天的露。我們是技術還好啦。假如說要種有機的話,我們不敢想像

我自己看《植物保護手冊》那個我看得懂。雖然我小學沒唸好,可是我們平常在用的字,我大部分都看得來、我大部分都看得懂。我看到字、我會懂得說他是在寫什麼,所以那一本我會用。像我有訂《農友月刊》,他們在教導我們做的,我都看得懂,他寫的意思我都能夠掌握。

我們倖存的這十幾戶,現在加起來是二十戶,大部分都是做農的。像我們存活的這幾戶,應該都有能力做農。小孩子休息的時候,我們也都有帶去做。可是他們不會主動去瞭解這個事情要怎麼做,都是我在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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